在清明节想起了我的爷爷

 又到清明节，我又想起了我那逝去多年的爷爷。

爷爷是在早晨起来给我做饭的时候晕倒的。

那时我和爷爷住在另一处宅院里，奶奶早已不在人世。那是我二伯父的家，二伯父在县城工作，此前在此居住的二伯母她们沾二伯父的光，乘着“农转非”的东风搬到城里去了，可这好好的一处宅院又不能长期舍着，村里的人都说，房子有人住着就有人气，不容易破败，假如长期闲置，很快就会透风漏雨，再入住就难了。因此，经过商量，爷爷带着我住到了那个宅院里。

当时我只有十二岁，正读初中一年级。那个时候因为离学校很远，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所以每天都要早早起床赶路。爷爷舍不得我饿着肚子上学，就每天比我起得更早给我生火做饭。庄户人家的早饭没有什么花样，无非就是熬点玉米粥，热两个玉米面窝头，就着点自己腌的咸菜，但足以保证我吃饱，暖暖和和的上路。

日子一天天划过，爷爷每天起早做饭、然后喊我吃饭、打发我出门，就如钟表上的指针一样单调而又规律，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有一天，我还睡在暖暖的被窝里，却听到了爷爷微弱的呼喊，他在喊我的乳名，只是声音全然没有了往昔的底气和磁性。

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爷爷已经瘫倒在灶台旁，当时爷爷的神志还比较清醒，他说我有点晕，赶快去找你爹你娘，我当时就慌了，匆忙穿上衣服、蹬上布鞋，打开院门就往自己家里跑。那时，天刚蒙蒙亮，街上静寂无声，有点瘆人，可我哪儿还顾不得那么多，飞也似地蹿到自家门口，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爹、娘”，一边拼了命的叩打门上的铁环，周围的狗都被我吵得大呼小叫起来，吠叫声格外的响亮。

爹娘很快被惊醒，听我惊魂未定的说爷爷晕了，也慌了手脚，院门都顾不得锁，就跟我往外跑。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我和爷爷住的那个宅院。等我和父母赶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彻底昏迷，倒在地上。我当时就傻了，只知道搂住爷爷不停地哭叫，好在爹清醒，没有过多纠缠，就骑上自行车去五里地之遥的高家庄喊我一个行医的表姑父。

等爹带着表姑父赶来，爷爷的瞳孔已经放大，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眼瞅着就不行了。我一看表姑父来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跪在表姑父跟前，哭喊着哀求他：“你一定要救活我爷爷，一定要救活我爷爷……”，害得表姑父也是眼泪婆娑，一个劲儿地安慰我：“别哭，再哭就没法救你爷爷！”，一听这话，吓得我赶紧止住悲声，躲到一边小声啜泣，把空间让给表姑父治病救人。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经过表姑父的精心调治，爷爷在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居然醒了过来。虽然爷爷说话时还含混不清，可我知道爷爷没有生命危险了，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家人也都松了口气。

爷爷醒是醒过来了，却从此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只好搬回我们家里住，我依旧和爷爷睡一个炕。爹娘没有反对我和爷爷睡一起自有他们的考虑，觉得有个人在身旁总比没人强，最起码能起通风报信的作用，至少这次得亏我在身边报信及时，要不然后果难料，这是爹娘和乡亲们得出的结论，而我却是出自很朴素的感情和考虑，爷爷疼我，我爱爷爷。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天天屁颠屁颠地跟着爷爷。爷爷虽七十挂零，身体却壮实得很，总也闲不住，每天天不亮就拽着我起床，或者到马路上拾粪，或到林子里去拾柴禾。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清晨格外清冷，我像个小铃铛似的跟在爷爷后边，看他不停地弯腰起身，那些散落在马路上已经风干了的牛粪、马粪、驴粪便一一被拾到后面的背筐里。跟着爷爷，我学会了拾粪，也学会了搂柴火、捡树叶，有时将落叶串在一条杨树支上，串成长长的一串，最后两头弯到一起打个结，很有成就感。每当这种时候，爷爷都会笑吟吟的看着我，眼神里说不出的慈爱。

爷爷对我的疼爱没得说。也许因为我是爹这支唯一的独苗吧，爷爷一直对我疼爱有加。那个时候穷啊，可是我们家亲戚不少，逢年过节都会拎着一两包点心或是几根油条来看望爷爷，但爷爷从来舍不得吃，而是留给我，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

有两件事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一件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爹去赶集，我当时拽着他的自行车死活要求他带我去，最后被他踢了一个跟头，爷爷及时出手搂住我，嘱托我父亲给我买点好吃的回来，父亲当时恨恨地答应了。还是爷爷了解我的心思，知道我馋，哭闹着跟着去赶集无非就是想到集上弄点好吃的。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孩子谁不馋啊，可那个年代又能有啥好吃的，不过就是肉包子、糖块、长果儿、甘蔗这些东西，远远不像现在的集市上这么丰盛。

那天眼巴巴地盼着爹早点回来，中午时分，爹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我渴望的任何东西，我又气又恼，可忌惮于爹的虎威和早晨挨的那一脚，不敢冲着爹闹，只好跑到爷爷跟前哭闹，害得爷爷冲着父亲好一顿嚷，说你不能糊弄孩子。然后又一个劲儿地哄我，说到明天我带你去赶集。第二天，爷爷真的推着小推车驮着我到了另外一个集上给我买了爱吃的包子和糖果。

另一件则是我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在邻村的中心小学上学，一天中午回家看到饭还没有做好，爹娘正和面、剁馅准备蒸包子，我一盘算，等到包子蒸熟了我早就错过上学的点了，可是吃不上饭又心有不甘，于是便闹脾气，结果被爹娘呵斥一通后，一气之下哭哭啼啼回了学校。

下午正无精打采地上课的时候，却看到窗外爷爷的身影，和老师打了招呼，我三步两步蹿到教室外，爷爷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还嗔怪我，你这孩子饭都不吃就跑回来了，赶紧趁热吃，吃了好上课。说完，爷爷就转身走了。爷爷不会骑自行车，那五里多的路是走着来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又要接着走回去，而赶这来回十里的路途就是为了给我送两个包子。当时，望着爷爷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种爷孙的感情也许是与生俱来，也许是日积月累，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都深深的爱着我的爷爷。爷爷自打病后，拖了有七八年的时间，越往后情况越糟糕，有时大小便失禁，有时候糊糊涂涂，好多前来探望的亲戚出门后都说这屋里尿骚味、屎臭味太重了，还有好多亲戚悄悄给爹娘说，要不别让孩子跟他爷爷住在一起了。

其实，我知道那屋里味道难闻得很，尤其是下雨阴天的时候就更甚，可是我很固执，坚决要陪着爷爷，爹娘也没说什么。

时间如水一样流过。当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围了好多人，我预感到出事了。我疯了似的往爷爷的房间跑，那时父亲、大伯父、二伯父正守在他的床前，爷爷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我不顾一切地趴在爷爷床前，喊着:“爷爷、爷爷、爷爷……”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爷爷听到了我的声音，爷爷居然有一刹那的清醒，眼睛里再次泛出慈爱的光芒。爷爷含混不清咕哝着什么,我怎么听也听不清。

没一会儿功夫,爷爷便头一歪、咽了气。后来我想爷爷大概是嘱咐我要好生念书吧，因为他生前常常给我念叨的就是要我好生念书，别吃没文化的亏。可当时我只剩下哭天抢地的哭，泪眼迷蒙中看着大伯父、二伯父和爹给爷爷擦洗身体、穿上早前做好的寿衣，再由乡亲们帮着抬到布置好的灵床上。

停灵发丧的几天里，我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悲痛。待到下葬那一天，看到安放着爷爷的棺材被人们缓缓地系下早已挖好的坟坑，我知道爷爷要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再也看不到爷爷慈爱的笑容、得不到爷爷的疼爱了，哪怕是守着那具已经僵冷的尸体都不能够，我悲痛欲绝，哭声更加凄厉，好多乡亲们悄悄地议论着：“这孩子对他爷爷还真有感情！”

爷爷就这样在我的泪光和哭声中走远，除了梦中回来，从此再也不见。

安葬完爷爷，我的嗓子哑了一个多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