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乡 朝 阳

萧  何

早上六点，市区出发，七点，在国道等红灯时，看见了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盘挂在车窗右前方。不是为了看日出，但太阳撞进了你的眼帘, 吓了你一大跳。这红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色彩饱满，就像一个熟透了的大福橘；也像一盏天安门城楼刚挂上的新宫灯；更像那个邻居家可爱的孩儿的脸，红扑扑的，因为过新年穿新衣而笑得更加灿烂……

赶快上桥，拍太阳。大家都兴奋起来。

车子冲上了桥，太阳却好像与大家捉起了迷藏。她向你奔跑过来了，可待到你似乎可以用双手托住她的时候，她又害羞地跑得远远的，脸上还发着迷人的少女才有的晕韵。你再追，她就索性躲到山后的闺阁里去了。准备上车离开，她又涨红着脸，羞涩地在山后向你挥起了手。你继续向前追赶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已经变成一盏白色的灯笼，挂在了高高挺立着的大桥的路灯架上，既照亮了大桥，也照亮了闽江，更照亮了美丽的家乡——琅岐岛。

过了桥，同行的人下车了，我决定改变行程，去追逐家乡的朝阳。

沿着霞光的指引，我来到了一片果园前。旭日在镜头里出现了，只不过，她出现在了树木与田野之间，映红着天边，为大地驱走了黑暗。一束光从树丫间闯过来，射在了路对面的门亭上，让门亭上的对联“青山半落碧波外，秀水中风绿坟洲”也多了一些色彩，虽然，这句描绘形胜的文字有点半通不通。再向前几十米，是一条水泥大路，因为路的两边都是菜地、果园和鱼塘，所以可称之为“生态”路，这条路几年前走过。朝阳又在招手了，就沿着这条路追逐吧。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路边清晨的水草。在白天，水草是杂乱无章的，甚至还有点让人感到不舒服，因为经常会在水草丛中发现垃圾。当然，不仅是乡村，就在我生活的城市里，在已经修葺了漂亮的步行道的晋安河边，也是如此。但在这里，水草变得无比葳蕤、无比柔美，是因为清晨霞光掩盖的缘故？当我俯下身子，观察着这片松软土地的时候，发现它是那样的清爽、芳香。菜是菜、土是土、草是草、水是水，静心耳听，还有不少不知名小动物们在唱着晨曲呢。

前方几米处的路边，有个人捧着碗在吃早饭，看我一边张望一边拍，就说：“大哥，来采摘的吗？我们这里的草莓很好，来几斤？保证干净、新鲜。”聊起来知道，他是重庆人，在这里承包了十来亩地，种起了时令水果。问他一年有多少收入，他狡黠地笑而不答，但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了。

再往前一段路，右边是个水塘。逆光下的水塘周围，一切都成为了魅力十足的道具，一幅由远山、河岸、芦苇杆、养殖空气增压器所组成的图画，在无声地叙说着这个海岛闲适与富裕。霞光色彩亮丽些了，河岸上的草丛也变得生动起来，从底部的金黄色渐渐地到了上端变成了浅绿色，将冬天与春天写在了一起。而且这色彩，还毫不吝啬地都倒在了清澈的水里，让一个魅力世界变成了两个。这真是，快乐与喜悦一定要与人分享的，这道理自然界都懂，而人类有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

车继续向前。太阳似乎一下子升高了，而且变得有点刺眼，也少了些原有的柔和，在我感到有些沮丧的时候，一幅精美的也可以说是难得的图画出现在了镜头里：

一幢黑色的房子，右边一个黑色的棚子，左边数棵黑色的树。上面挂着一个升起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光，它的倒影在水里，依然是冲击力无限。但经过房子的遮挡，落在房子脚底下的另一颗太阳，变成了一盏青花白瓷的酒盅，似乎要把满池塘的水都当作陈年的佳酿，邀请四方来客一醉方休。朦胧里，我还发现了第四颗太阳，它正藏在水的底部，朝着你狡猾地笑着呢。这莫不是月亮的倒影？不可能，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亮不可能提前爬上来的。一个镜头里看到了四个太阳，你见到过吗？

不知怎么，想到十多年前《快乐语文》杂志主办的一次活动，小学生学习的一篇文章就叫《四个太阳》。课文如下：

我画了个绿绿的太阳，挂在夏天的天空。高山、田野、街道、校园，到处一片清凉。
    我画了个金黄的太阳，送给秋天。果园里果子熟了，金黄的落叶忙着邀请小伙伴，请他们尝尝水果的香甜。
    我画了个红红的太阳，照亮冬天。阳光温暖着小朋友冻僵的手和脸。
    春天，春天该画什么颜色呢？哦，画个彩色的。因为春天是个多彩的季节。
　 课文是培养小学生的想象力和热爱自然的。而把这里的四个太阳介绍给小学生，又要怎样解释描绘呢？

带着问题继续前行。忽然，一行飞鸟从眼前掠过，白鹭！赶紧拉好手刹，下车，顺着鸟飞过的痕迹小跑上了一个田埂，展现在眼前的又是一个画面：

逐渐开朗的天带着远处的朦胧的山，倒映在碧水里，在一片长满了一人多高芳草的田埂下，无数白鹭正站在滩涂上觅着食，三三两两，东南西北，卿卿我我，惬意无比。远远望去，白鹭就像镶嵌在蓝天碧洲上的一颗颗白色的钻石。我不禁轻声呼唤了一声，不曾想，它们听到了，一个一个展翅飞起，在水面上起舞盘旋起来，仿佛知道客人的光临就是为了拍下它们的娇媚矫健的身姿和喜悦快乐的表情。

面对这样的景色，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做陶醉，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醉心于湿地的保护，为了鸟儿可以长时间蹲在湿地守护。家乡的白鹭是有名的，但没有想到的是，白鹭生活着的土地是这样的阿娜多姿，充满温情。我站起又蹲下，蹲下又移步，移步又调整自己的身姿，我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收入到自己的眼睛里，永久珍藏。

回到大路上的时候，阳光正好冲破了一时遮挡她的薄云，照在了路边的榕树身上。大道两旁的榕树应当都有十七八岁了罢，它们是与这条路一起诞生的。早上八九点钟的彩霞，披在正值成年的榕树身上，那是一道什么样青春的风景？一副什么样充满朝气与希望的姿态？古铜色的壮实的树干，在地上留下了更加壮实的影子；绿色的浓荫，在蓝天下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句子：壮志凌云，永远向前！

树干与树干，在我的面前又成为了一个画框：在一片亲切松软的土地上，一头老牛正朝着我张望，在它的背后是房屋排列整齐的村庄，炊烟在袅袅升起，渐渐消失在蓝天。我下了田埂，朝老牛走去，老牛也动了，它向我走来；我举起了镜头，它扇起了耳朵，摆起头甩起尾巴，就这样，我们在互相欣赏间，给各自留下了美好的瞬间。

忽然，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里，我瞥见了五彩风铃。驻车定睛，一位穿着紫色的连着帽子的羽绒服，一位戴着白色布帽子，白色的外套，套着黑色的袖套，还有一位，扎着蓝色的头巾，土黄色的外套，套着红色的袖套，紫色、白色、黑色、黄色、红色，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是那样的轻盈别致，她们的声音就像远处飘来的风铃声，叮叮当当，清脆无比。她们在巡看菜园，可能是在做收摘前的准备罢，迎接新年第一份的劳动的收成，能不喜悦吗？绿色田野里的五彩风铃，本身就是新农村、新农民生机活力的象征。

三四公里的笔直的大路，走走停停看看，花了一个多小时。再往前，就是海边的了。以往，对家乡的海边是缺乏兴趣的，因为沿江的乱建，因为缺乏整治与宣传，看到的更多是杂乱、寂寞与萧条。但在今天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不由自主踩下油门，往海边开去。

到海边要经过一个圆形转盘，立着九根类似天安门前的华表，只不过顶上坐着的是狮子。什么意思，一直没搞明白。但这九根白色的立柱，今天居然是耸立在一片发着光泽的金黄色的草坪上，比以往多了许多生机与气派。

往前一拐弯，看到大海了。太阳已经高挂，就像一个白色圆球，发出刺眼的光芒，把远方妆饰成了一幅色彩丰富的巨幅油画：最近黑黜黜的是岛屿，大海深处是金紫色的霞光，再往上，慢慢过渡到了蓝天，蓝天上还有几道依依不舍的白云。白球在江面上洒下的光辉，把江水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黝黑的，另一半也是黝黑的，只是中间这一道，波光粼粼、晶莹闪亮，充满力量。定睛一看，有个人站在海边，想必与我一样，正对着太阳浮想联翩呢。走下沙滩，左边的巉岩金鸡依然在报晓，只不过因为晨曦的照耀，雄鸡在蓝天下显得更加有风度、有气势、有未来。沙滩上的沙似乎变得细腻了，一脚踩下去，也比以往柔软了许多哦。关键是，以前看到的垃圾少了，海水也喜欢上了这里，不断向脚面涌来，亲吻着，再留下道道白色的小花朵，就像在新年的早晨写下的一道道祝福的诗行。

我想起了元旦，诗人们在三坊七巷的欢聚。大家说，诗歌活了，又回来了。不管是真还是假，大家多了许多见面的机会，这是千真万确的，而且让我这样缺少浪漫不通节奏之人，也觉得家乡的早晨确实充满了诗意。

                                                                    草于2015年元月2日晚

友情提示：本文作者是福建省人大常委、海峡文艺出版社社长，下面是他随文的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