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潮涨西岸。我独自漫步到离营区不远处的东岐海边。我喜欢在这样的料峭时节,支颐静坐在海碓上，极目远眺海的那一头，让思绪随潮起起落落，澹澹荡荡，与那青锷般的海礁石一道，期待着潮归的残阳延绵着如血的军旅情愫。

天风送来了海涛阵阵，海涛带走了呼唤声声，橘红色的海滩上有几个小孩子在欢快地奔跑着,嬉闹着。有个扎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正要喊他时,他撒开脚丫向我跑来了,亲切地向我打招呼:“叔叔好！”我认出了他，是小志欢，我们所的帮扶对象，也是我们的“干儿子”。还没来得及回他话，他又连珠炮似地问我了：“爸最近很忙吧，为啥都不来看我了？”我告诉他说，爸最近忙着执勤呢，你要好好读书啊，过段就去检查你了，我们再一起去理发。他听了显然很开心，但我刚说完，自己就兀自心酸起来：小志欢4岁时，父亲出海打渔失踪了，母亲不堪于贫困的生活扔下他姐弟就跑回湖南老家了，小志欢跟着76岁的老奶奶艰难度日，贫病交加的老奶奶根本就无力扶养志欢姐弟俩，凄苦的生活环境，使得志欢性格孤僻，不爱讲话，患上了自闭症。民警在开展大走访“开门评警”活动中得知这户人家不幸的家庭情况，主动向所支部要求担任关爱陈志欢的“爸爸”，自从有了海云边防所这些个 “警察爸爸”，小志欢的脸上渐渐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记得有次，我和包段民警下乡时，小志欢在一个小弄堂里远远地跑来了，欢天喜地的把我们拉回家，拿出书包有板有眼地向“警察爸爸”汇报他刚进5年级的学习情况，所里民警见他鞋子又破了，就塞给他50块钱，要他去买双新的，他很懂事地推脱了一番才收下钱。现在村里人看到小志欢在海云边防所官兵的关爱下慢慢恢复了儿童活泼好动的天性，都说是“边防警察”又给老奶奶再造了一个孙子。一字不识的老奶奶还用本地俚语自编了一个民谣感谢“警察爸爸”：世上不只妈妈好，边防爸爸热心肠；过节上学温暖送，孤苦伶仃得成长。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小志欢的小毛头，天真无邪的他笑得多甜啊，这笑靥有如哨所里那经冬开放的红茶花。所里同志们看到小志欢在海滩上和他的小朋友们在开心地奔跑着,嬉闹着，我们这些当“爸爸”的多开心啊！

突然我想起一位在报社的朋友跟我说的话，他说我写的《寒春里的记忆》散文前半部分写得还好，但是后半部分就“政治性”太强了，显出了散文作品的“硬”伤来了。我是个固执如礁的人，当时跟他争执理论，说散文是包孕宏远的一族,人生妙谛、宇宙广袤、世象浮沉，皆可在其中尽得表现，或柔婉、或平实、或壮阔，那全都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也许是我们戍边军人的阅历及特有的军旅情怀使然吧，可又有多少人能承受我们的军旅情感之重呢？茅盾在他的《风景谈》里有句话说的是，如果你也当它是“风景”，那便是真的风景，是伟大中之最伟大者！如果，我的老友也看到今天这一自然和谐、真情涌动的一幕，他也会为这一风景而笑逐颜开吧。

海浪滔滔，其中也许有老友对我的认可赞赏，那里也许还有老友对我的反驳，但这也不得不引起我的另一个思考，那就是，如果这爱如同这大海上的礁石，它凝重、它深沉、它坚定，但他默默无语，它是否就不为人所知？不为人称道？抑或它根本就不值得礼赞？说句心里话，我在很多地方岗位工作过、战斗过，但我心底收获的最多最沉最重的情愫反而是在最细微处，最无声处。我在我身边就时时感受着那份戍边人特有的感动。

有一次执行特殊任务,正在为外公出殡送葬的段警孙锦峰接到处突命令，立马赶到达指定地点后，红着眼睛绘制出一幅事发点执勤方位平面图，及时标注出现场群众分布情况、重要路段、及进出路线。

还记得大年初二,我们刚扑灭完一场山林大火,正返所途中,看到景区游客惊惶失措地大喊“救命啊”。我们赶紧奔过去，原来是三名男女小青年在海礁上观海时忘记潮水上涨淹没了礁石，他们又一时紧张就落了水，旁边群众光急着大声叫喊，但就是不敢下海去救。这时，我们的官兵二话没说一头扎了进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硬是将落水者活生生地捞了上来。这三名落水者救到所里后，受了惊吓又着了凉,他们不停地呕吐,我们给他们披上我们的军大衣, 郁闷的是，其中有个“瘦肉精”一边喝着我们的姜汤一边求我说“大哥，能不能不要拍照，不能让我们单位的人知道呀”。我当时就生气了，雷锋做事从不留名，可他天天不忘写日记，我们弟兄们舍生忘死救他们却不受理解，真是荒唐的事。继尔我跟他们说了个真实的悲剧故事：在东营边防所的一个中午，我们正在吃饭，突然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个人过海滩时，晕倒在东壁岛的滩涂上了，人事不省。我赶紧放下碗筷带上战士们赶到海边，远远的看到一人倒趴在滩涂上，再不上来，人就要被海水漂走了。我们不顾脚丫被海砾石扎得出血，急忙狂奔过去，与浪潮共搏。那人已没了生命迹象了，我们在海滩涂上跌倒了又爬起，就那样跌跌撞撞的，在大潮涨到我们腰脖子之前，硬把人抬上了岸。我不知道那三个小青年们听了，会不会感知到生命的可贵。

这也是我们平常的一些经历。许许多多军旅生活的真实呈现,海礁会为我们作证!

面对海礁，我总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也曾领略过曹操信笔写下的那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时的那种磅礴大气，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想过这默默无闻的海礁石同样也是大气磅礴的！沧海横流，大海有大海的壮阔酣畅，礁石有礁石的质朴坚实。持一份狂放，一份庄严，一份悠闲，吐出心跳,吞进响风,用自已那指向青天的手写出自己的真诚而炽热的心，屹立着的是你稳重的表达，俯瞰着的就是你凝重的思想，那一浪浪的雪浪就是你文笔恬静的流动，巍然屹立海上，纵情仰天长笑吧，这就是你，海礁石，这也就是你，我们可爱的戍边人！

海礁石，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粗犷豪放中透着淳朴浑厚。也许你和我们一样血管里永远翻滚着的男子汉的浆琼与美酒，但你却甘心情愿地站成了海的风景,孤独地追寻你远泊海角的身影，也许你是一条卧海龙，任凭你的视野里充盈着海上的血光飞溅，可吼不出声来，你以亘古不化的卓约风姿，任春光引诱夏日暴晒秋雨抽打冬雪覆盖，只为那神圣不可侵犯的信念化身，沉默心甘，固守一边。（李向模）

作者单位：福州市边防支队海云边防派出所